文图 | 张宜霞
当美好的人和事远离我们的时候,才会怀想。 ——裘山山
(资料图)
几十年来,每每看到柿子树或柿子树的照片,我就会想起儿时蔡窝村的邻居奶奶,她的小脚、她家的小狗、小院和屋后的柿子树,那是画在我心中的一幅画。
邻居奶奶家,在我家和学校中间一个小山坡上,大门朝东,门口有一座小桥,小桥下面是山沟,下大雨的日子,山水唱着歌流过。房子后面有一棵全村最大的柿子树,也是全村孩子们玩耍的地方。
邻居奶奶喂着一只黑色小巴狗,小巧玲珑,像农村拐线的小络子,脖子上常年戴着一个发亮的小铃铛,走到哪里都叮叮当当。我见到它,就会蹲下和它玩一会,摸摸它的头,给它挠挠痒痒。每到这个时候,它就会咕噜一下把小肚子翻上来,四条小短腿朝天,眯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。时间一长,小狗成了我的小跟班,我每天上学一出大门,它就叮叮当当来接我,一直送进学校,然后回到它家的小桥上坐下,履行它看家守院的神圣职责。
我不知道邻居奶奶的名字,打记事起娘就让我叫她大奶奶。大奶奶个头不高、不胖不瘦,说话靠近喉咙的声音多一点,后脑勺上挽着一个小纂,小纂上斜插着一个银簪子,簪子头上垂着一个椭圆型小坠,小坠一刻不停地晃动着。衣着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,我们鲁西南地区常见的宽松大襟褂,肥裤子,脚脖上规规矩矩的扎着裹腿,脚上穿一双自己做的黑色尖脚小布鞋,走路迈着小碎步,以脚后跟着力为主。如果站着跟人说话,她的两只小脚会不停地倒蹬着。我看着她站不稳的样子,整天担心她摔倒,可她不仅未摔倒过,反而两个小脚不停地忙活,屋内、屋外、厨房、小院都有她忙碌的身影,没见过她停歇的时候。她忙的农家小院枝叶茂盛、鸡鹅成群。村里的老人都说大奶奶是个发家的人,喂鸡鸡下蛋、喂猪猪长膘。
大奶奶家有一个大院落,五间堂屋,堂屋前面中间位置盖了一个不大的厨房,把一个大院隔成了两个小院。孩子们住西边,大爷爷大奶奶住东边。大爷爷把院子周边栽上了枣树、香椿树、桃树、柿子树、石榴树等,房前屋后绿树掩映、干干净净。夏天,她全家在树荫下饭桌上吃饭,小狗就在她们脚旁来回跑动。大晌的时候,大奶奶就端出针线筐子,晒着太阳给全家人做鞋缝衣裳。
大奶奶屋后的山坡上,柿子树旁有一块小菜地,她打理的果蔬满园,够她们全家吃青菜,还经常送给我们一部分。我和同龄玩伴愿意到大奶奶家去玩,主要是每次去都有好东西吃,几个枣、一个柿子、一根黄瓜、刚出锅的白皮窝窝头等。
大奶奶到后院喂鸡的时候,腰上扎着一个大围裙,手中拿着一个盛满粮食的小瓢,喂完鸡就站在屋后山坡上,和在院子里做活的我娘聊天,说说村里的稀罕事:谁家的孩子定亲了,在银山集上换的手绢;谁家的儿媳妇织布快,一天能织一丈多;谁家喂的羊生了几只小羊……
我家来客人的时候,大奶奶家的烟囱准冒烟,她在烧锅煮咸鸡蛋,煮熟后,用自己织的粗布手巾包几层,撩起大襟兜着,趁热给我娘送来,边打开手巾边说:“切开就是一个菜。”有时候也拿几个茄子、辣椒、葱等。大奶奶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挽袖子,不是拉风箱烧锅就是洗菜、切菜,像在自己家里一样。忙完,挪着小脚就走。
大奶奶是全村起床最早的人。她喂着两头猪、一群鸡鹅,每天早上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撒鸡窝,几十只鸡迅速地、争先恐后地挤出来,伸着脖子、奓开翅膀向后山坡上飞跑,母鸡们开始玩耍找虫吃,威武的公鸡则站在高处,伸长脖子,不遗余力地打鸣:咕咕咕咕—勾—-、咕咕咕咕—勾—-……认真覆行自己叫醒、报时的岗位职责,它要告诉全村的人家,该起床了,新的一天开始啦。
大奶奶屋后有一棵柿子树,长得像一把大伞,伞把很短。为了方便我们上树玩耍,柿子树刚出来地面就发岔,粗大的树枝从根部发出来,向四边展开,每高出一截,又长出一层树枝,层层叠叠向上向外延伸着。由于靠近山沟水分充沛的缘故,柿子树特别茂盛,夏天的叶子能遮天蔽日,十几个孩子藏在树上外人根本看不到,下小雨也淋不着。
柿子树是孩子们的乐园,我们经常在柿子树下玩丢手绢、打线蛋、踢毽子、拾石子、跳方程、跳绳等,多数时候我们是摸柿子叭。每次我们玩的时候,小巴狗都陪着我们,比我们还忙。
摸柿子叭的玩法是:参与游戏的所有孩子先在树下用包袱、剪子、锤的方式筛选,结果出来后,最后一名主动用一条黑布捂上眼睛,其他孩子迅速爬树,找到一个合适的树杈藏起来。为了不被摸到,尽量找高处、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藏,藏好之后,捂眼的孩子会在树下大声喊:“张叭、李叭,不叭是王八。”其他孩子用最短最快的语速大声回一声:“叭”,捂眼的孩子顺着声音去摸,其他孩子屏住呼吸,恐怕有声响。当捂眼睛的孩子快摸到自己身边的时候,赶紧蜷蜷腿,收收胳膊,生怕被抓到。捂眼的孩子摸到另一个孩子的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都算胜利,他会马上把捂眼的布摘下来,给另一个戴上,另一个被摸到的再重新喊:张叭、李叭……
这个游戏我们不知玩了多少次、多少天、多少年,乐此不疲、乐在其中。我们好像是长在树上的孩子,那灵活劲敢给猴子比高低,因为我们练就了一身捂着眼睛爬树的真本事。要问我们在柿子树上玩过多长时间,柿子树是最好的见证,因为靠近地面的老树皮被我们磨的锃亮剔滑。现在想想,蔡窝村不少孩子的童年跟这个柿子树有关、与大奶奶有关。柿子树给予了我们很多成长的快乐,大奶奶给予我们很多的幸福和温暖。
我现在看动物世界,每每看到动物们在树上打斗、睡觉、藏食物,我都会想起大奶奶家的柿子树,想起摸柿子叭的小伙伴。
深秋下霜的时候,柿子树叶子慢慢落光,柿子们闪亮登场,它们密密匝匝挂在枝头,争先恐后晒着太阳,把自己晒红、晒熟、晒透、晒甜。一时间,上千个柿子像上千个小灯笼,照亮了孩子们的心,那是蔡窝村半山坡上的一幅画。
柿子虽然红了,味道还是涩的,还要放在温水里泡上两三天或者在大缸里捂一阵子,吃起来才甘甜可口。每到这个季节,我们村上的孩子们都能吃到大奶奶家的甜柿子。
后来,我参加工作离开了蔡窝村,回家时,我都要跑到大奶奶家转一圈,大奶奶还给我留着甜柿子呢。再后来,大奶奶在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小院里无疾而终。有情有义的小巴狗不吃不喝;柿子树也没有了精气神,它们跟随大奶奶永远地走了。
大奶奶用她的一双小脚,把一个小院、一棵柿子树、一日三餐、一年四季写满了烟火气。
半个世纪过去了,大奶奶的小脚、小院、小狗和那幅画一直在我心里,温暖温馨,回味悠长。
▲文中几张照片是我前几年在沂源县一个村庄拍的,当时我就想到了大奶奶和她家的柿子树,虽然不如大奶奶家的柿子树大,却是我的一个念想。
作者简介:张宜霞,山东省劳动模范、农总行党代会党代表、中组部表彰的全国离退休干部先进个人、山东省农行特邀讲师。多篇文章在全国征文活动中获奖。《陪着爹娘逛北京》一文在齐鲁壹点阅读量1417万。壹点号“霞思云想”订阅用户20.4万。山东省作协会员,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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